作者:親愛的孩子
發生年代:2021年至今
我是名男同志,二十七歲,是正在服刑的受刑人。我的父母都曾有過一段婚姻及子女,他們再結婚後,生下我一個獨生子。不過父母在我兩歲時就離婚,有時候總是搞不懂他們的想法,或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吧!小時候的印象總是媽媽把我推給阿姨照顧,不然就是推給爸爸和奶奶,直到上了小學,就在奶奶這邊定下來了。
因為我是獨子,在爸爸家給奶奶照顧時,總是無聊一人,逢年節才有堂姐、堂哥回來作伴,或者初二回娘家,媽媽才會把我接去外婆家跟表哥、表姐玩樂,以至於我平常讀書時都是隻身一人。大概國小時我就發現自己喜歡男生、男老師,那時對性充滿好奇,家裡又有電腦,國小三、四年級我就在網站上找其他男同志,第一次約出去就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大人,和他發生了無套性行為。因為國小沒教愛滋性病的知識,我當然不知道保險套是什麼,之後我也總是無聊就約不同的人出去,由於年幼,對方常常送我一些物品,包括我當時不離手的智慧型手機。大約國中三年級就有人開始給我娛樂性藥物,我之後的人生就開始沉淪在「藥愛」中,不過基測倒是考了不錯的成績,上了國立商業高職,但要學會計,對我來說是很難的事情,於是我高一就因成績不好而休學了。
之後的日子我常常泡在藥裡,用了藥我會感受到被疼愛,我喜歡那樣的感受。我自己知道,那種短暫的愛是那麼虛無,而接在這種愛後面的,是退藥後更多的孤寂,但我也知道,在這個圈子裡,我需要這種被愛的感受。於是我出入各個同志場所,物色獵物,然後用藥,追尋我的愛。
在我十七歲時,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充滿疹子的雙手,上網查才知道可能是梅毒,那時聽朋友的話,去昆明院區掛號看診,抽了血,回去等回診看報告。當時我知道自己被感染後,只想趕快治好自己的梅毒,因為誰想和一個身上長滿疹子的人打炮呢?但當時我未滿十八歲,要幫我打盤尼西林只能有家長同意,那時我心想什麼鬼啊?我自己的病難道我自己不能處理嗎?那時的情緒很糟,說要通知父母,於是我就大鬧診間,護理站通知了當時昆明防治中心主任莊個管師,來跟我聊。我只知道她帶我去一個沒人的診間,我坐在她的對面,她伸出手握了我的手,我立即揮開她的手說:「我的血有毒。」她對我說:「你還好嗎?」才慢慢讓我卸下心房,聊一些正確的愛滋觀念,問我的性關係、家庭背景、交友,事後我不是很情願地把我媽的手機號碼給她,但她立即讓我媽同意我接受治療(雖然至今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讓我媽同意這件事),我事後回想,當時我心中還有很多疑問吧!一定有許多想談的心事。然而我的疑問和心事,也不知道該找誰說,因為H這種事,如果讓圈內的人知道,搞不好以後的日子都不能自在地過,又有誰可以好好談呢?我感染後的情感和性愛要如何安排?莊個管師當時只跟我說了一句:「只要你需要,我永遠都在。」到此刻服刑的現在,她真的都在,不曾離開過。
莊個管師曾問我為何要用搖頭丸?我跟她說:「用了藥你會覺得面前這個男人是全心全意愛著我的。」「可是你們才認識不到半小時,你怎麼會相信對方是愛你的?」「我也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在當下,你會相信他是真的愛你的。」「我知道妳也愛我,但是,妳知道的,那不一樣,妳永遠無法取代那種感覺。」我因為莊個管師的關係,跟在她身旁一陣子,那陣子也耗了她很多精神和體力吧!在她的陪伴下,我找回讀書的念頭,也考上了某間還不差的專科學校,在同學的關心和陪伴下,找回讀書的感覺,得到暫時的安定,但每逢連假或寒暑假我就會進入瘋狂玩樂的狀態。
我十九歲、專科快畢業時,上網約人的過程中,發現慢慢地大家都轉去用安非他命,使我常常約不到ES的對象,不得已只好也跟著用安非他命,卻在使用後開始愛上煙嗨(註1)的感覺。二十三歲時,過年前因施用被抓,送去勒戒,父母也知道我有施用毒品的情形,之後奶奶過世,我非常悲傷,也不想向家人拿錢買毒,曾有一次家人問我:「這個月你怎麼花了八萬元,花到哪去了?」那次之後,我便換了新的身分開始販毒,不久即因為販賣安非他命及吸食器被捕,搞得自己官司纏身。
服刑之前,我非常怕死,一直有追蹤自己的免疫狀況,覺得CD4算高,應該還不用服藥;服刑之後,好像大家都有服藥,我也開始服藥了。服刑三年多,在愛滋收容人場舍,我發覺愛滋收容人的年紀偏極端,因為外頭減害計畫做得成功,使用海洛因的人,可以買到或拿到新針,不必像以前水、針共用。所以工廠內收容人要不是年紀偏大,不然就是像我們這種小同志了。雖說服刑的過程,我已經沒有感受到以前老犯人所說欺負同志的情形,但我覺得有些獄政卻讓我有一點點失望。例如:H收容人為何不能去當各科室的雜役?還有高中補校,會因為H收容人在入監時申請和緩處遇(註2)而被拒絕。我們知道愛滋的傳染途徑就是那三種,服刑的人當然什麼都不能做,自然沒有傳染的疑慮,只希望在我未來要服刑的日子裡,獄政可以對「愛滋」越來越友善,也希望我們能和一般受刑人一樣得到合理的對待,不再有差別待遇。
在此,我想感謝我的父母,雖然他們還是處於雙盲的狀態:不知道我有愛滋,不知道我是同志。
雖然他們自小以來常常不在我的身邊,但服刑之後,才知道他們是真心在乎我、關心我的人,也謝謝愛滋教會了我許多事,或許沒交過B的我還不懂得愛,但我也會努力地去學習這世上各種不同領域的愛,也謝謝權促會「朵朵信箱」(註3)的志工們,讓我們在囹圄之內,還是有人可以聽你說說話、談談心事,我認為這對受刑人很重要,如果沒人給你心理支持,自己總會把心事悶在心裡,漸漸地監獄化人格就會跑出來。當然還有那位昆明的個管師,我知道妳希望我可以變成更好的人,我也會在裡面痛定思痛。
最終,我衷心祝福每個人都能與藥做最適當的距離。藥不可怕,自己的慾望才是該好好控制的,也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性愛方式,屬於自己的感情。當然,也包括正在看這篇文章的你。
註1:煙嗨,使用安非他命進行性愛。安非他命,屬於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的第二級毒品,是一種強效的中樞神經興奮劑。
註2:和緩處遇,指矯正機關對於身心狀況較為弱勢的受刑人,符合條件者,給予較為溫和寬鬆的處遇,申請條件於《監獄行刑法》第19條1項:「前條適用累進處遇之受刑人有下列情形之一者,監獄得給予和緩處遇:一、患有疾病經醫師證明需長期療養。二、有客觀事實足任其身心狀況欠缺辨識能力,致不能處理自己事務,或其辨識能力顯著減低。三、衰老、身心障礙、行動不便或不能自理生活。四、懷胎期間或生產未滿二月。五、依其他事實認為有必要。」
註3:「朵朵信箱」為愛滋感染者權益促進會的服務之一,透過回覆愛滋收容人紙本信件,解答與健康、權益有關的詢問,並且提供心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