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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歡愉、毒品及性愛三者間 – 為什麼會想 Slam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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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觀點

台灣觀點編審委員:台灣大學健康行為與社區科學研究所 黃柏堯助理教授

從歷史觀點來看,在性愛過程中輔以娛樂性藥物,促進親密感或是提升性的感受(覺得更親密,或是更『爽』)並非 2023 年才有的特殊現象,但是以甲基安非他命為主的藥物性文化實踐,或稱「藥愛」則具有其特殊性。

從 2010 年至今,在全球同志密集聚集的都會區,我們已經看到公共衛生學者、性別研究學者、傳播研究學者從不同的視角探討此文化的興起。學界的普遍共識(也部分與台灣的情況吻合)是,「藥愛」跟手機網路溝通的普及,愛滋藥物文化的改變,以及都會區男同志活動空間的變遷有關。

Kane Race在The Gay Sciecnes[1]一書當中主張,藥愛以及愛滋藥物文化的變遷,必須要放在上面三個他稱為the transformation of infrastructures的環境變動中去理解。這裡 Digital Infrastructure(暫譯為:手機網路溝通的普及) 指的是手機交友軟體提供的匿名性、便利性、去中心性;Chemical Infrastructure(暫譯為:愛滋藥物文化的改變)  指的是與愛滋相關的藥物文化改變,包括 PrEP 、 U=U 所帶來對於感染風險認知於實踐的改變,也包括具有高度社會法律爭議的甲基安非他命跟一系列的娛樂性用藥;最後Communal infrastructure(暫譯為:都會區男同志活動空間的變遷)   則是指同志社交空間的轉變,具體的說明是大量的社交空間轉為線上虛擬化,造成公共空間中可以討論、接納、包容性少數存在的空間被壓縮,也進而造成同志藥物文化討論空間的萎縮。

台灣的藥愛文化變遷也大致可以放在上面的脈絡中理解。 

藥愛通常從網路開始,從台灣本土以及他國的研究可以看到在交友平台上產生了新興的「約砲符碼」。例如早期與甲基安非他命相關的的雪花、冰磚、以及火箭與針頭等符碼有些跟國外一致,有些則隨著網路文化與跨國旅行的盛行逐漸與國外一致,有些符碼則植入了本土特色而不同於國外的符碼。這些符碼也象徵著不同的性與親密關係需求,提供我們探索本地,甚至是東亞同志性文化的空間。但於此同時這些符號也提供了污名運作的空間。在過去的訪談中,我們發現部分的符號使用強化了男同志圈中區分你我/敵我的空間,例如標示針頭,以及暗示 slamming 的性邀約被部分人詮釋為失控且不負責任的性實踐,部分受訪者也分享這些符號有時候會變成警方釣魚的證據。手機帶來的符號文化一方面促進了性少數族群的次文化,但是也攪動、強化了同志圈內的性少數差異的壓迫,也提供了國家介入偵查的在場證明。

與吸食、注射甲基安非他命相關的另外一個文化變遷是我們如何思索、看待藥愛跟愛滋藥物文化的關係。這裡我們看到國外與台灣的經驗是,藥愛的使用者併用娛樂性用藥(Meth)、愛滋預防 PrEP 藥物舒發泰(Truvada),以及威而鋼(Viagra)等男性勃起功能障礙的口服藥物[2],成就了新的「MTV藥愛世代」。這些藥物的管制、取得、與使用都有著不同的經濟與社會邏輯,因應而生的減害策略跟教育方式也都有很大的差異,這也需要更多跨國以及本土的研究來探索。

跟之前的搖頭丸世代不同,過去十年間我們觀察到另一個很大的差異是以甲基安非他命為主要使用藥物的藥愛文化不是發生在舞廳,而是在「私人場所」。由於藥物特性的差異,這個世代的藥愛文化與性活動有高度連結(過往的搖頭文化可能是以舞廳為主要發生地點,『續趴』則為跳舞之後的後續活動)。藥愛發生的私人場所包括民宅、汽車旅館、甚或星級旅館,這個使用空間上的轉變讓我們得以觀察性文化與社會空間的構連性,一方面是進入藥物圈的門檻降低,另一方面我們也觀察到藥物使用過程中使用者群聚性的強化。如何使用藥物、如何取得藥物、如何辨識藥物品質好壞、使用時有無同儕在側、使用藥物是出於自願或是遭受脅迫、過量時如何救濟處置等等,都成在藥物跟空間轉換下的「秘密特色」[3],也進一步提高了減害介入的困難度。

在 Slamming 的研究中,綜合在交友軟體觀察到的符碼轉變、施打藥物技術的困難,以及性社交空間的轉變,我們初步有兩個觀察,都與照護相關。首先是「自身照護」,這帶出藥物使用轉換的本土邏輯。部分使用者表示從吸食改為施打的原因是因為施打可以節省更多藥物,確保使用的最大量藥物都可以停在身體內,而不是散到空氣中;與這個邏輯相關的是藥物的取得困難,且越來越貴,造成使用者願意改成施打(即便這對身體可能有更多危害)的方式來確保性愉悅與品質,使用者一方面照顧自身性愉悅、親密感,但另外一方面可能因為施打帶給身體更大的傷害。另外我們觀察到的是「他者照護」,以台北為核心逐漸擴散到台灣其他都會地區都出現了「施打協助者」的角色。這些「協助者」通常化名為「小護士」,在網路上以「可幫」等暱稱,暗示可以提供協助施打,從網路上的觀察來看,這些服務主要環繞在協助藥愛使用者減害,但是實際的服務內容跟過程則需更多訪談與質性資料提供洞見。

藥愛的生成是同志文化中非常特殊的一個篇章,在討論這個文化演進的過程中,歷史經驗告訴我們社會常會陷入道德的恐慌,快速的劃分藥物使用的合法性與道德性。然而,這些粗暴的劃分除了可能減少我們理解存在藥物跟性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也可能會讓我們忽略對於需要獲得公衛、醫療甚至照護資源性少數群體的實際需求。期待有更多跨國與本土的研究者投入這個高度跨領域的場域。

  1. Race, K. (2017). The gay science: Intimate experiments with the problem of HIV. Routledge.
  2. Hammoud, M. A., Vaccher, S., Jin, F., Bourne, A., Haire, B., Maher, L., … & Prestage, G. (2018). The new MTV generation: Using methamphetamine, Truvada™, and Viagra™ to enhance sex and stay saf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rug policy,55, 197-204.
  3. Guadamuz, T. E., & Boonmongkon, P. (2018). Ice parties among young 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 in Thailand: Pleasures, secrecy and risk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rug Policy, 55, 249-255.

醫藥資訊引用及翻譯自 nam aidsmap: What draws gay men to slamming: the rush, pleasure or kinship?

本文章經愛知識 iKnowledge依編輯所在地醫療現況及閱讀習慣進行編輯及改寫

新滋識 2021 年發表的《藥愛復元與減害技巧手冊》中提到:「甲基安非他命(Methamphetamine,又名煙、安、冰、Ice、Crystal meth、Tina、T)是近年因製程與網路進步而盛行的非法物質,其藥性成癮性高,當中靜脈注射形式(又稱 Slamming、SL、51)能帶來更迅速的快感,與更節省用量而受到歡迎,但其更易衍生吸食、其他涉入方式之外的藥物傷害與生理傷害,再因法律問題、就醫問題與社群觀感污名等因素不易介入…」

在 2017 年歐洲男男性行為網路調查(EMIS)中發現,來自 50 個歐洲國家的男同性戀者與雙性戀男性有 15% 曾在發生性行為時使用過娛樂性用藥,在當中有 10% 的使用經驗是發生在過去的一年內。歐盟 2021~2025 年的毒品防治策略中,也首次針對 LGBTIQ+ 族群獨立提出防治策略,也在當中強調了針對不同使用群體使用差異化對應策略的重要性。 

在這樣的背景狀況下,一篇名為《冰、性、健康與歡愉》的烏得勒支大學(Utrecht University)碩士論文透過訪談的形式,試著了解生活在荷蘭的男同性戀與雙性戀男性選擇 Slamming 的使用動機。這些使用動機包含了強化性衝動、減少性壓抑,和拓展社交生活等面向的思考。

該研究是在 2020 年進行的,共有 25 位曾經使用過藥愛的男同性戀參加了相關的訪談,並在訪談中分享了他們的使用經驗與個人的看法。 由於訪談期間也同時是 COVID-19 疫情期間,所以大部分都是以線上訪談的形式進行。這 25 位研究對象的背景資料如下:

  • 22人 認為自己是男同性戀、2 人為雙性戀男性、1 人是異性戀
  • 年齡從22歲到75歲不等,研究對象的平均年齡為 46 歲
  • 21人在荷蘭出生和長大,當中有 9 人住在都會區
  • 15 人在接受訪談時是單身、10 人有固定的性關係
  • 研究對象中 6 人已婚(4 人與男性、2 人與女性)

研究主要希望透過訪談了解該群體以 Slamming 方式使用甲基安非他命的動機。訪談內容包括 Slamming 的優點、缺點、怎樣找到一起使用的對象,和性及身心健康等各個面向。在訪談之後,該研究將針對「個別動機」及「社會性動機」兩方面進行分析。

Slamming 的個別動機

許多研究對象在接受訪談時,描述了自身如何透過 Slamming 獲得性衝動與性快感。這也讓探索、開發性的未知體驗成為 Slamming 的主要動機。

「在參加幾次藥愛 PA 之後,我開始對藥物帶來的性衝動感到好奇… 我試著問其他人那是種怎樣的感覺?他們總是回我:『沒辦法用言語形容…』。我覺得他們說的很對。在 Slamming 之後,所有的界線都消失了… 這種感覺非常強烈、也非常讓人興奮…」– 29歲


很多研究對象使用了「強烈的」、「渴求的」、「撲天蓋地的」和 「完美」等詞彙來描述 Slamming 後的感覺。此外,也有些研究對象提到自己如何從觀看其他人 Slamming 的過程來獲得性衝動。


「很多 Slamming 的使用者都對 Slamming 這個儀式上癮。你會渴望看到對方因為注射產生的強烈性衝動… 對方可能會聲音突然變得極 men,或會擺出你從沒有看過的姿勢… 這是非常原始的慾望,這讓我非常興奮… 不僅如此,我也可以從 Slamming 的影片獲得刺激,我可以透過影片感覺到藥物怎樣進入血液,然後逐漸獲得快感… 」– 44歲


同時也有許多研究對象提到,這個過程降低了他們自身的性壓抑,進而帶來不同的性體驗。於此同時,也有些研究對象提到 Slamming 改變了他們對某件事物的既有印象與思考。


「曾經有段時間,Slamming 帶給我極大的快感。它點燃了我的渴望,希望可以靠近男人… 另一方面,我當然知道只有藥癮者會共用針具、這也很不好,但這卻讓我非常興奮。你可能會問我明明知道不好,怎麼又會想去做(指共用針具),但我就是做了幾次…」– 62歲


另外有些研究對想表示,Slamming 讓生理感知發生了一些變化,而這些變化可能會讓某些性行為(如拳交)變的更容易、更不會感到疼痛,也更有快感。


「Slamming 的效果很好,讓我們得以瘋狂的拳交… 我們瘋狂的拳交,之後又幫另外兩個男人拳交。在 Slamming 的狀態下這一切變得非常容易,我們一直持續到隔天早上… 這也讓我們完全敞開,像動物一樣展露原始的慾望…」– 73歲

 

研究作者提到,個人的性界線在 Slamming 的過程中逐漸模糊,也衍生出「同意發生性行為與否」的相關議題。然而,在 Slamming 的狀態下很難具體傳達「同意」或「不同意」。因此即使有些研究對象在訪談時提到他們曾在「不同意」的狀態下發生了性關係,但大家都沒有認真看待這一切,也把這一切視為過程中可以「隨心所欲」的一部分。

 

Slamming 的社會性動機

一些研究對象提到如何藉由網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研究對象表示,他們會透過只有彼此知道的暗號(如:在荷蘭會用 Party and Play、PnP、Tina、T、High and Horny、HnH等)和貼圖(如:糖果、雲彩和冰塊等)來幫助他們更快且更容易地找到藥愛和 Slamming 的同好中人。

 

「隨著網路時代的來臨,毒品才開始出現在大眾的世界。網路讓人們能夠更精準的找到自己期待的事物。例如,期待的性技巧、喜歡怎麼發生關係等等… 在網路盛行之前,我也曾經透過其他的場域(如三溫暖、裸曬沙灘)去尋找我想要的,但現在已經完全不需要去外面了…」– 66歲

「我會在對方的自界裡面看到一些關鍵字,好比 slm 或 SL-fr… Slamming 的使用者總知道可以怎樣更快、更容易的找到彼此… 」– 69歲


這些人際互動及社交網路的建立不僅僅只是因為性,同時也是建立在藥物使用還有 Slamming 這些共同的利益之上。


「Slamming 派對也是種社交活動,它讓參與者之間產生了某種連結… 在當中會有比較深度的對話,我們會跟對方分享生活中快樂與悲慘的經驗… 透過這樣的過程,建立了彼此的友誼…」– 56歲


這些人際間的互動,也可能隨著時間的挪移,逐漸發展成個人的人際社交網絡還有支持系統,有時也可能發展成一段戀情。


「我透過交友軟體認識了一個住在附近的人。我們碰面之後發生了關係,也一起 Slamming 了整個週末… 後來當我被房東趕出來的時候,他讓我搬過去跟他一起住。就這樣我們成了室友及砲友的關係,也時常一起參加派對…」– 25歲

「我常常都需要到國外出差,在不忙的時候就可以找人約會並且一起用藥。也因為這樣,我在 2009 年遇到我現在的伴侶 D 先生。我們 Slamming 後發生了性關係,然後隨著後續的聯繫漸漸對對方產生依戀…」– 49歲


這也是為什麼要一個人離開藥愛或停止 Slamming 那麼困難,因為這可能等於要他放棄自己的社交生活還有支持系統。


「要斬斷跟某些朋友的聯繫讓我忐忑不安。畢竟要建立其他的喜好、要認識一群新的朋友都沒有那麼容易… 我有些朋友偶爾也會用藥,但我現在不得不停止跟他們見面,這件事對我來說,實在不容易…」– 61歲


戒癮後如何建立新的人際關係網絡也是個需要面對的問題。


「我戒癮後仍然有跟一些過去一起用藥的朋友保持聯繫… 其實對認識新朋友也會有些影響。當我聽到某人說他過去也會藥愛時,我立刻就想過去跟他認識、交換聯絡資訊,甚至互相幫忙… 當然這也很可能是我之前在成癮狀態下習慣的思考模式…」– 30歲

研究結論

儘管從事藥愛行為的男性或多或少都有使用一些減害的手段,但研究作者強調 在從事藥愛行為的 MSM 族群(男性與男性發生性關係的族群)仍須更多降低傷害的減害措施介入。

此外,如果想要制訂出藥愛使用者適用的減害或戒癮策略及措施,則需仰賴並先行了解使用者的經驗。正因如此,了解「歡愉」、「毒品」、「性愛」三者間的關連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