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沒有勇氣是展現不出來的。

「我決定回美國去跟我父母住。」Rebecca 擦掉她的眼淚，說出這句話。

她大概已經哭了45分鐘了，像她這麼愛面子的人，如果不是極致的痛苦，她不會讓自己哭得像融化掉的蠟像，對比上她身上那一套Diro的套裝，讓人很心疼。

當初她得乳癌跟我說的時候，也只是右邊的眼睛掉下一滴眼淚，就這樣，連哽咽的聲音都沒有，堅強到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其實我也很震驚，這對夫妻熬過了老公海外的外遇，挺過老婆的兩次復發，頭髮掉了又長長了又掉，Nick賣掉公司一半的股權，全心全力陪老婆醫院化療、做瑜珈、練氣功、旅行、學做菜， 連他最心愛的重機都賣掉不騎了，兩個人安穩的過了五年，形影不離，好朋友都說她生這場病真值得。

三個月前在 Rebecca 50 歲的生日，Nick籌備了半年，包下飯店頂樓游泳池， 邀請了 Rebecca 全台灣的好友來參加（交通食宿全包，包括R住在台東的乾媽），就是要給老婆一個驚喜， Rebecca 驚訝喜悅的表情還在我的腦海裡，那是我參加過最充滿愛的生日派對。

「他說他想一個人生活，屁拉，一定是外面有女人，過了 5 年又來這招。當初我應該就要跟他離婚，不要相信他，拿走他大半財產，我真是笨死了我！」我知道她在說氣話，他們怎麼熬過這五年我都看在眼裡，但是我很擔心Rebecca熬不過另一個5年。

他們都在一起，走過彼此的年少輕狂，創業艱難，為了不讓Nick擔憂，她說她自己不想要有小孩，讓她可以專心輔助先生，自己常常跑到我家來玩小孩，公司事業大成上市上櫃，5年前的那場外遇，其實是意外的歐洲一夜情，誰知對方從臉書上發現Nick的財力，循線勒索，最後夫妻倆討論委託法國的律師出面處理，之後，Rebecca 就乳癌復發，N 當然自責，有一次他跟我老公出去小酌，N 哭得像小男孩一樣，不過他們都再也沒有提起這些事，就是專心治療過日子。

我決定自己問他。

我們在咖啡廳大概已經坐了半個小時，他一句話沒說。

「我相信你堅持要離婚一定有不可避免的理由，但如果你不說實話，我是很擔心 Rebecca 會不會復發？ 她如果再一次復發，你沒有在身邊，我怕他會熬不過去，我不相信你有別的對象，你有多愛她我是知道的。」

他低下頭眼淚從鏡框下汩汩的流出。

「我沒有臉留在他身邊，我什麼都可以給她，我什麼都不需要。」 男人脆弱起來真的很讓人心疼。

「她要的是真相，不是錢，你知道的。你們多大的困難都挺過去了，你們兩個人的結果不應該是這樣。」我說。

他安靜了好一會，低著頭說：「我得了愛滋，今年健康檢查我因為擔心五年前的那個意外、特別到衛生所做了這項檢查，HIV 陽性。 我怎麼有臉留在她身邊？萬一她被我傳染怎麼辦？」

我的確驚了一下，也下意識了把身體往後靠遠離他，還好我馬上想起我對愛滋的知識。

我靠近他，握著他的手，他本能地要把手抽開說：「不可以，會傳染。」

我把手握得更緊說：「不會！ 你有上網去搜尋愛滋的傳染途徑嗎？ 」

「沒有，我只想躲起來，我太羞愧無法面對。」

「愛滋患者一樣可以跟對方發生性行為，保護措施做好，日常生活也不會有影響。 只要把身體照顧好，接受治療定期檢查，就可以成功抑制病毒，病毒指數降低，也可以懷孕生小孩，一樣可以跟伴侶過著正常生活。」

沒有愛才是關係的殺手，只要你們依然彼此相愛，這才是最重要的，當初你陪伴她經歷化療，現在她陪你接受治療，是很正常的事。
最重要的，我覺得你不需要為這件事情感到羞愧或不斷責備自己，把責備自己的力量拿來愛對方比較實在吧。」

他看著我，眼神從乾凅慢慢燃起一絲生機。

「我知道了，謝謝妳，謝謝。不過妳要不要把手收回去，不然人家會以爲妳有外遇，畢竟妳也是個名人，而我也不想上週刊封面。」

我們兩人大笑，我說：「不過我還是要抱抱你。」

他本來有點抗拒。

「沒問題的。」

我們擁抱一起，「你們的愛得來不易，不要輕言放棄。」

其實我們都是。

之後，他們又一如往常，我們也常出來吃飯，只是他們習慣先將公筷擺上。

愛滋沒問題的，沒有愛才有問題。